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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令,仿佛在人的体内安置了一座独特的生物鐘。新秋一到,人的消化系统异常发达,早晨八点才吃的牛肉馍,到了十一点半左右,又肠鸣如熊哮。牛肉馍是吾乡一种特别抗饿的吃食,用牛肉、粉丝和面粉做成十厘米左右的厚饼,在锅中倒油煎熟,若在春夏吃上一块,半天不饿。不曾想秋日却饿得这般快。
一直觉得,季节有物候,人的身体内也有物候在。秋日,是丰收的季节,各种食材下来,肠胃也习惯性地增强了消化功能似的。也或许有另一种可能,秋日走向深处,寒冬就不远了,身体自动加速运转,让我们多积蓄一些营养或脂肪,准备越冬。
我喜欢说“越冬”,在秋天里,多吃一些牛羊肉食,所谓“贴秋膘”,这样,满身积攒下来的“膘”,好似一艘船,让我们从容地度过冬天。如此,所有的快速到来的饥肠辘辘,都好似一场筹谋。也或许可以看成是兑换一张张“船票”的过程。
秋风一起,落木萧萧,这时候,走向田间,红薯的叶子还是墨绿的。秋日里,红薯叶是道好菜,可以选取红薯秧长势最旺的头部,连同红薯梗掐下来。把红薯梗和红薯叶分成两拨,红薯梗可以焯水后炒食,最好配以辣子,鲜爽劲脆,食之,唇齿之间似有一场交响。至于红薯叶,我最喜欢的还是做成红薯叶窝头,红薯叶洗淨了,稍事剁碎,与面粉一起捏成窝头,蒸熟后,佐以罎子里新醃製好的西瓜黄豆酱来吃,让人大呼过瘾。最有趣的是,红薯叶窝头的凹槽,似乎专门为承载西瓜黄豆酱而生,抹上去一勺,吃起来,快慰口腹。
想起旧时,每每到了秋日,母亲总会从鸡窝里掏出一只下蛋鸡。她满含不捨地说,还在下着蛋呢,还在下着蛋呢。但是,娃要补身体、长个子,原谅我吧。秋日里,用半天的时间,在沙锅里炖上一钵鸡汤,那香气,简直可以把半个村子的馋娃子都召来。这样的鸡汤,我最喜让母亲在其中揪一些麵片儿,吃得大汗淋漓,捋着肚皮出门,还不时炫耀,我今天喝了鸡汤。时至今日,我仍有在秋日吃上一碗鸡汤面叶的习惯,口味有记忆点,好似闹钟,一到某个季节,就会提醒你,该吃些什么吃食了。
对了,煮汤上面的那层黄腾腾的鸡油,最宜淋在豆腐脑上来吃。旧时,有走村串乡挑着两只大瓦釜的豆腐郎,专门卖豆腐脑。母亲一般不喜欢用豆腐郎提供的浇头,只用鸡油,豆腐的鲜,搭配鸡油的顺滑,那滋味,至今想起来念念不忘。
如果秋天走得足够深,清晨去田间,会降下一层清霜,远远一望,似有还无。这时候,是萝卜成熟的季节。吾乡皖北,沙土地上成熟的沙窝萝卜,有水果的潜质,剥皮生食,甜脆可口,丝毫没有窜鼻的辣味。旧时,很多酒桌上都有沙窝萝卜,配以花生米来吃,可谓“黄金搭档”。皖北的大澡堂里,也有沙窝萝卜。泡完了澡,师傅会从萝卜根鬚处横切一刀,然后竖利开,成萝卜芽,掰而食之,迅速补充泡澡时身体内流失的水分,昏昏脑门为之一新。也有红萝卜,最宜烧肉,肉最好是五花肉,与红萝卜块一起红烧,千滚炖煮,萝卜的香被油脂充分激发出来,配新蒸出来的长粒米饭来吃,疾风扫落叶,能很快干掉两碗。
秋日里,不光馋美味,更馋茶。若要问我秋日里最宜吃什么茶,个人觉得老白茶最宜。不管是银针,还是白牡丹,抑或只是贡眉或寿眉,泡了煮了,茶汤诱人,配上绿豆糕吃上一个下午,竟然吃着吃着又饿了,真是咄咄怪事。人在秋日,似乎肚子里的馋虫多一些,而茶又能开胃,双重诱惑之下,人的胃口真是闸门大开。
秋天嘛,收获之后,就閒下来,馋点也好。辛苦了两季半,在秋天的后半程,不妨閒下来,犒赏自己的口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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