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最资讯丨顾婆婆和她的樱桃树

一

水晶坪村依山傍水，村公房和南江河隔着一条国道，公房背后的山叫做石菩萨。初春，石菩萨每天穿着不同的绿色衣服——半山腰的树木最先醒来，开始编织绿衣服，接着是山脚，等山顶也穿上绿衣服，已经是初夏了。

山腰住着顾婆婆。我在水晶坪村驻村，一推开村公房后院的门，就看见她的家，四大间正屋土墙房长长排列着，白的墙，红的屋檐和门前的樱桃树，在树林和稻田间，在蓝天白云里，安宁、祥和，我常常想在樱桃花盛开的时候，去她的院子里坐坐，因为雨季和疫情，在驻村的第三年才得以如愿。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樱桃树有些年代了，树干底端有小脸盆粗，树冠的一边飞上屋顶，遮住半边房子和院子，另一边走向院边的层层稻田，枝头挤满了花苞。顾婆婆坐在树下剥蒜，见我去了，以为是去看她的：“张队长，你们帮我赶走的那条大黑狗，再没来过了。你们上回给我修的电视机，一直没有坏。”其实，不是电视机坏了，只是开关和遥控对她来说太过复杂。农村的独居老人，对现代化电器的使用有很多无奈，儿子每次给她的生活费等钱款，也只能微信转给村支书，由村支书再代转代缴。

二

阳春二月，石菩萨刚刚穿上黄绿色衣服，樱桃花开了。白色花朵纯洁、清新又娇嫩，一簇簇挤在枝头，花枝摇曳着，一遍遍拂过层层稻田，拂过蓝天流云，拂过金黄的油菜花、炊烟袅袅的人家。坐在花朵与太阳的光阴里，听着鸟儿的啼叫、蜜蜂的嗡鸣，不自觉地微闭上双眼，浸在微风、花朵和泥土的芬芳里。

顾婆婆絮叨着：“张队长，我儿子回来过年的时候，给我买了一条猪肉，说我们从山上搬下来条件好了，离村上近便，干部对人又好，他能安心出门打工了。说我年轻时候辛苦，现在日子好过了，就别种地喂猪了，要不累到生病或是摔到哪里就不得了。他说给我生活费，还说年年给我买一条猪肉。”边说边嘿嘿笑出了声，习惯地用袖子擦脸，从下巴斜着向额头擦去。

顾婆婆名叫顾云秀，丈夫病逝，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是村里的贫困户。她其实也就五十多岁，但过度的操劳让她过早显老，干枯的发，粗糙的脸，双手骨节变形。她家的土墙房，政府出资进行了改造，加固了屋基，翻新了房梁和屋顶，硬化了地面，山顶的老房子政府还补了旧房腾退款。前两年，她的女儿嫁去了四川，如今儿子也大了，出门打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

“你吃，你吃，我儿子样样都给我买齐了，他才岀门的。”顾婆婆拿来冰糖橘、瓜子，同茶水一起摆在小桌子上。橘子香甜新鲜，瓜子颗粒大而饱满，肯定是县城里最好的炒货店买的。“去年冬天，小毛、小张、小刘几个都到我屋里来看电视，今年，我是不会让他们来了。”这几个都是她的邻居，去年从山里搬出来，住在政府出资修建的兜底园。我问：“怎么不让了？”“他们烤我的火，看我的电视，吃我的瓜子，还借了我的烟不还。”我笑了，说：“邻里邻居的，一起看电视热闹嘛，你上次地里埋的水管坏了，那么冷的天，还不是小张帮的忙。”“是的哦，张队长，你说得是哦。”顾婆婆嘿嘿笑了。

回到村公房，拿出顾婆婆硬要塞给我的橘子分给大家，复述了她不想让邻居去家里看电视的事，大家一边笑一边若有所思，村支书很肯定地说：“借烟不还，小毛是绝对不会的！”

小毛名金华，因为伺候瘫痪的父亲、母亲和伯父，错过了姻缘。搬到几乎拎包入住的兜底园，他非常珍惜，特别讲卫生，把房子收拾得干净、整齐。他爱帮助别人，村里人家只要有需要，他都会去帮忙，每次村里爱心超市积分，他的积分最多，道德评议会他也都在红榜，他还当上了村里的护河员，拿工资了。

三

石菩萨穿翠绿色衣服的时候，樱桃熟了。树枝茂盛，樱桃繁密，一颗颗，一簇簇，挂满了枝头，在翠绿的叶子里，那些红艳艳的小果子像一颗颗玛瑙，愈显可爱，鸟儿们不断飞来飞去，热闹。

站在树下，一伸手，摘下几颗樱桃。顾婆婆说：“张队长，每年这时候，村里的大人和娃娃们就都来了，嘴巴都怪甜，就是想吃我的樱桃。我老了，怕酸。再说，这么大一树，咋吃得完？随便他们摘。”依旧嘿嘿笑。我有意问她：“毛金华他们还来你家看电视不？”“早就不来了。你们在村上建的李子园、核桃园和无花果园，他们天天去干活挣钱，远些的，老板还管两顿饭。都挣到钱了，他们自己买了电视机，还每人买了个手机。”

见我对着樱桃树左拍右照，顾婆婆说：“张队长，等我儿子回来，我想让他把这棵樱桃树砍了。”我一惊：“怎么了？”“樱桃一熟，来的鸟儿多，不去撵吧，那些大人和娃娃们来了就没吃的了；撵吧，我老了，一天难得招呼呀。再说春天、秋天里，天天不是一地花就是一地叶，我难得打扫呀。”“哦。因为这棵树来的人多，给你家带来了人气，多热闹，多喜气呀。千万别砍了。”顾婆婆连连点头。她告诉我：“儿子爸爸临走时，抓着我的手，硬是咽不下最后一口气，我知道他的心思，就跟他保证：我会把娃子都养大，他才松手走了。那时候我三十出头……”片刻又说：“我种的白菜，扯两兜给你拿回去吃。”我应了顾婆婆的“逐客令”。

走出顾婆婆家的院子，回头，看向樱桃树，一眼瞧见了酒瓶——樱桃树下的顾婆婆在喝酒。

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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