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见你
【资料图】
我们真正的云游是从西荒的秋落幕后开始的。必须提及的是重明那只鸟,他自打来西荒观摩了我们的婚礼,就死乞白赖地自己在王府里找了间远离我和颜儿的屋子住下。虽然他再三强调只是自娱自乐可以当他不存在,但是他一会儿站在门外看着颜儿挤眉弄眼要探讨某种颜色的调配方子,一会儿拖着颜儿去研究他新发现的某种草本是否具有美容价值,着实不堪其扰。初时,我还颇为大度地捧着书看,佯装未见着他的小动作,可后来,他仰仗着我的克己复礼,越发没了边界,有一日,竟是从日出到日落都让我见着颜儿。所以,北野之行,我坚拒重明的同行请求,他居然躺地上打起了滚!半分不顾及他那身贡品羽毛了!好在,风司空恰巧西巡,拽着重明同去,解了我的围。
我驾着改良过的马车,与颜儿向东北进发。“夫君,你是不是不喜欢重明了?”颜儿嗑着手里的葵花籽,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我聊闲天,也不知怎的,就问出了这一句。我轻咳了一声,从容淡定地回复:“怎么会?他可是我的神兽呀!”“那你为什么不肯带上重明?我们可以一起游历云荒的。”我再次轻咳一声,“重明到底是九嶷山的神兽嘛,当然要以山中事务为重,怎么能像你我二人这般放肆?”“可我总觉得风司空来的时间也太巧了,唉,重明被人嫌弃了,好可怜哦。”我又一声轻咳,这回张口还没说出点啥,颜儿已经凉凉的扫了一眼过来,“夫君,再咳喉咙就真痒啦!咳破了!”我片刻的惊愕后,无比舒畅地笑了开来,我的颜儿,那些个小性子,正在一点一点的回来了。
北野的冬比我们以为的来得要早,从西荒出发时,还见得着枝头零星的黄叶,不过几日功夫,一路上便几乎再见不到树叶了。树木们大多秃着身子,细枝条被风吹得乱作一团,眼看着不可能理得出头绪。粗干倒显出能够与风抗衡的样子,可上面的鸟窝们,在风中七零八落的,很是灭了它的威风,幸好这个时节鸟窝都是空的,不至于酿出惨剧。偶尔有绿色,在万般萧瑟中格外突兀,高耸的有雪松,不以旁出虬干为美,笔直得浑身正气;矮一些的有龙柏,因枝条螺旋盘曲向上生长,酷似盘龙姿态而颇得皇家喜爱,帝王谷里就有;再矮的就是灌木黄杨了。之前只看到画册上的图形,委实想象不出它们立于田野山谷的模样,今日见着,竟是都多了几分傲骨。
皆言“十里向北行,寒风吹破耳。”我们还未见得白雪皑皑,倒率先体会到了北野的寒冷。颜儿哪里还能允我在外驾车?又不愿意雇个车夫来旁观我们的卿卿我我,少不得想念起重明来。不过,就算是重明不畏寒,眼见着他一人在车厢外吹着冷风,我和颜儿在车厢内亦无法安然。于是,施了术法,固定了马儿前进的方向,任它忽快忽慢。如此一来,行进速度便慢了下来,方才入了北野的界内,就遭遇了一场大雪。其实颜儿的天极风城每年都有落雪的,但似这般一经落下便待来年春天才会融化的雪,却是初见。九嶷山的冬天也有雪,薄薄的一层,怕路过的人滑倒,神仆们会第一时间出动扫雪,我也没见过成堆的雪。
与九嶷山的不同,这儿的雪想下就直接下了,完全跳过了下雨、下雪米粒的步骤。书中常用“纷纷扬扬”来描绘北野的雪,当我站在雪地里,仰头看着雪花随风轻盈飘舞,绵绵不绝地扑向我,竟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更适合的词来。那洁白如羽的雪,像极了重明翅膀下的白色绒毛,它在风中徜徉,犹如闲庭信步。又似从天而降的精灵,顽皮得非得玩到尽兴,才肯降落下来。它身姿优雅,清冷高傲,俯身向土地的时候,却是一副无怨无悔。若非身临其境,很难想见一片雪花竟然有着如此多重的情绪,它与这世间的万物一样,纵是生来渺小,也拥有独特的自己。“颜儿,快下来看雪!”我向车厢走去。
“啊呜,哦哦!”一个白色的影子从我眼前掠过。“小白师傅,小白师傅!”颜儿掀起厚重的帘子,着急忙慌地往外冲。“慢点,慢点。”我大步跨过去,伸手稳住就要往下跳的颜儿。“别管它,由着它去疯吧,玩够了自会回来。”我抱下颜儿,雪的厚度与鞋面持平了。小白兴奋得彻底不再控制自己,它从高处作垂直降落,把自己砸进还不够厚实的雪里,换来一连串的“哎哟”。它倒是懂得及时修正,立刻换作趴在雪上的姿势,蹬着它的小短腿,一边向前划着,一边发出各种高分贝的怪声。等我意识到我看着小白的眼神充满了传说中的“慈祥”时,颜儿已经半蹲在我身前,瞪着大眼睛仰着头,按捺着自己的笑。“调皮!”我拂去颜儿发间的雪花。
“夫君,这白雪可还如你的意?”颜儿张开双臂,俏立雪中,歪着头问我。倒不急着回她,只管先把我的右手伸进她的手捂子里,与她的左手会合。“呃,夫君,我觉得这手捂子以后得改,分明就多余了一个出来嘛。”她用笨笨的右手拨弄我空出来的那一只。她的脸被包裹得只露出俩眼睛,但我就是知道,她的嘴此刻肯定是嘟着的。“好呀,娘子以后再做,别分开,直接三个用绳连在一起就好。”颜儿越发靠近我,以一种恨不能长到我身上的架式,果然,她随后便说道:“夫君,我要跟你连在一起,你的腿就是我的腿,你的手就是我的手。”“这个简单,娘子的吩咐,为夫定然不打折扣的做到。”我蹲下身子,背起了颜儿。
“哈哈哈,这样好,这样好。”颜儿楞把那厚厚的手捂子拍出了鼓掌的气势。一转念,她欢快地说:“夫君,你的双手得顾着我的腿,所以呢,现在开始,我的手就是你的手啦!”“好呀,我的颜儿最聪明!那,我的手,把我的帽檐往上提一提,要遮住眼睛了。”我自是从善如流。“夫君,冲啊!向着小白师傅前进!”颜儿包裹得粗壮的手臂,在大雪中指明方向。我在雪地里迈步,踩出“嘎吱”的声响,跑了起来,小白因为我们的追赶,满嘴里都是叽里咕噜,边回头边向着更远处飞奔。颜儿在我背上稳稳的,笑声洒落在雪地上,被风带去远方,转悠一圈又回来,于是,这一片雪地上全是颜儿的乐不可支,和我畅快如孩子般的肆意。
颜儿轻拍了我头,“停!停!停!”我站住,“怎么了?”“放我下来,我要送夫君你一个礼物。”我笑得还没合上嘴,于是,继续让它咧着,轻挑眉头,这冰天雪地里,除了给我堆雪人,还能有啥?颜儿站到一处完全空白的雪地上:先八字并拢脚后跟用力踩了一下,然后脚尖合拢向后一蹦,踩在第一脚脚后跟的位置;再将双脚分开,脚后跟稍微向外移动......我好像看出来颜儿想要送我什么了,心跳居然加快了,像毛头小子似的。颜儿在继续:双脚合拢拼出了兔子的双腿,接着双脚内八字衔接在上一步的脚后跟上。一只维妙维肖的兔子在雪地上生成了,颜儿骄傲地看向我,眼睛在讨要奖励。我却不敢立刻上前,生怕一张口,那心就会跳出去,待会儿还要去雪里找。
我的沉默让颜儿有些困惑,继而开始不安,她刚要从兔子那儿跳开来,我飞了过去,揽住她,离开了兔子。“颜儿,我好喜欢你送我的礼物,这是在北野收到的最美最好的礼物......”我竟有些词不达意的紧张。颜儿昂起下颌,甚是得意的说:“这是小时候下雪时,阿渊教我”颜儿是听到阿渊二字,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慌张地盯向我的眼睛,赶紧分辩:“时影,不是,我不是,夫君,我就是看到雪,我”她还想说的话都被我的吻吞掉了......我当然知道我的颜儿是在把生活中美好的记忆拿出来与我分享,她要将快乐赠予我,让快乐变成双份的。只是想到曾经带给她这份快乐的不是我,还是忍不住嫉妒,时光。
良久之后,我从颜儿的唇上挪开,贴着她的耳朵,呢喃:“我喜欢这只兔子,喜欢颜儿为我在雪地里创作兔子。颜儿,我已经从你这儿偷师了哦,马上就能复制出大一号的兔子,送给你,可好?”颜儿用力的点头。那一日,我们俩在那一望无垠的雪地上,印下了好多好多的兔子,用颜儿的话说,从北野都能够排到九嶷山去了。那一夜,我们在避风处歇脚,天极风城带来的馕,架在火上烤热后,快速刷上一层羊油,赶紧递进车厢去,再撒上孜然,整个空间都被食物的香味占据。我温了吴师傅塞的女儿红,颜儿切了肉干,就着那喷香酥脆的烤馕,风也好雪也罢,都被屏蔽在了五识之外,我只要与我的颜儿不醉不休。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我俩越喝越清醒,浑身上下的精神头都被召唤出来,似乎有了使不完的劲。我走出车厢,雪已经停了,给火堆旁的马儿加盖了毯子,环顾四周,天与地因了雪的缘故界线模糊。月光皎皎,灼灼其华。雪地泛起淡淡的银光,万千流转,远山是白色的小土包,松林送来阵阵涛声,我独立呼啸的寒风中,几许黯然。“夫君”“时影”“师傅”颜儿的声音似从极远处被送来,我捏了个清心咒,正要活动发僵的身子,已经被一团温热紧紧拥住。颜儿嗔怪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连你亲亲娘子的呼唤都不接住?”我返身,回抱住颜儿。
颜儿的手在我的背上轻拂,有一下没一下的,柔软得直入心底。“时影,这天地悠悠间,只有我和你,特别好!我好喜欢!就像在你的精神结界里,除了许愿树,就只有我们俩。我在说,你在听;我在笑,你在看;我在闹,你在偷笑!”颜儿的声音渐大,突然顿住,已经扶在我腰间的手,用力掐了一把。“是不是?当时根本就是你,还骗我说是幻影。”望着我的解语花,我笑出了声音。颜儿拉开和我的距离,盯着我的眼,作恶狠狠状,“你还敢笑话我?看我怎么罚你!”“好,请娘子责罚!”我还在笑。颜儿楞住了,指尖从我的眉勾勒到我的唇,“夫君,你笑得真好看......”送上了她的唇。
那一年,我与颜儿初见,恰逢父皇寿诞,我以“七曜”为贺,不知命盘转动已开始。又一年,我于白塔上再舞“七曜”,为护空桑召唤皇天,不知命劫之门正在开启。此刻,在北野的月光之下,白雪之上,我挥出长剑,为颜儿舞起“七曜”,却是知晓,我所笃信的“人定胜天”已得圆满,我之所得皆为所愿。皇天与后土发出耀眼的光芒,与“七曜”相映成辉;白雪被剑气带起,漫天飞舞;月亮柔柔地看着我,和我的颜儿……
记录是最长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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