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军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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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应邀到新疆库尔勒市采风。
库尔勒，北靠天山，南倚沙漠，东临盆地，是古丝绸之路中道咽喉，南北疆重要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地。这里，盛产香梨，故又称“梨城”。
朋友告诉我，这里有很多你们河北的老乡。早就听说过，1997年11月，中央决定河北省对口援助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1998年，首批援疆干部奔赴巴州，时至今日，已有数以千计的河北干部不远千里，背井离乡，轮换于此。
孤身千里边疆，“河北”二字噌地跳出来，顿感格外亲切和温暖。住所距离河北省援疆工作前方指挥部也就十几分钟脚程，我决定到那里转一转。
深春的梨城，乍暖还寒。但，寒难挡暖，春天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来了。行走在宽亮的街道，草坪返了浅绿，花丛吐了新蕊，报春花挂了串串浅黄的花骨朵，到处呈现出勃勃生机。
巴州宾馆，河北省援疆工作前方指挥部所在地。建筑外表略显沧桑，飞檐拱斗的仿古建穹顶与现代化高楼对比鲜明，显得古朴典雅，别具一格。
说明来意，又听说是河北人，工作人员热情接待了我。由此，我也有缘邂逅了一位名叫樊晓妹的援疆医生。她长得小巧玲珑，见人就是满脸笑，走起路来风风火火，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周身上下透着热情、阳光和干练。
有人悄悄告诉我，你们可以聊一聊，这个医生身上有故事……
一
单位的通知来得太过突然了。
2021年9月中旬的一天，河北医科大学第四医院妇瘤科副主任樊晓妹突然接到单位通知，她被选定为援疆对象。
猛然而来的信息，令樊晓妹兴奋不已。在她心里，新疆这地方充满了神秘的吸引力，能够到祖国最辽阔的疆域开开视野、见见世面，是很多人的一个梦想。
然，生活的冷水很快压制了激动的情绪。
这么多年以来，樊晓妹独自把女儿拉扯大，这一年孩子刚刚升入高中。作为家长，樊晓妹深深懂得，高中是决定孩子未来的关键期，远赴新疆，也就意味着在孩子最需要关爱的重要人生节点，她将不能给予孩子最需要的母爱。
更重要的是，几年前，樊晓妹年过七旬的父亲患了膀胱癌，作为女儿，照顾好老人，守在老人身边尽孝，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啊！
太多事情，似一道道闪电击中樊晓妹的心门。
那一夜，樊晓妹彻夜未眠。不去，显然不是她的性格，看似柔慈而弱小的身子里，有着面对困难和生活坎坷的倔强，执着和执拗。她知道，能够被选为援疆干部，是组织的信任，作为一名国家干部，服从组织安排，怎么能讲条件呢？去吧，孩子怎么办，老人怎么办……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家的情况千头万绪，谁家没有一些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的事情啊，如果都把私心放在首位，都把自己的事情摆在前面，每个人在国家需要的时候选择退缩，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眼前的樊晓妹，面带笑容，娓娓道来，话语轻松却充满了无限沉重。我猛然觉得，一个柔弱女子的胸怀，竟然有着这么大的格局！
二
“电解质正常，肾功能正常，尿量正常……”穆耶赛尔把手机摆到桌上，目光紧紧盯着樊晓妹，逐条逐项说明情况。
就在几个小时前，樊晓妹所在巴州人民医院收治了一名宫颈癌患者。穆耶赛尔让她看的内容，正是这名患者的检查数据。
樊晓妹边点头边叮嘱：“片子要亲自看看，不要只盯着数据。作为一名优秀的医生，除了依靠专业技术，还要善于总结经验……”
向来爱笑的樊晓妹，谈起专业来显得格外严肃。穆耶赛尔用右手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不住地点着头，于她而言，樊晓妹的每句话都是经验之谈，她们之间的每次谈话都是实战的技术传授，她不想错过机会。
穆耶赛尔是樊晓妹的第二个学生。
2021年6月，巴州人民政府与河北省卫生健康委员会签订协议，开启了巴州探索医疗“组团式”、“托管式”援疆新模式。但，这种模式虽能在短时间内提升医疗诊治水平，但如何从根本上保障群众健康的长久，那就需要一支带不走的医疗人才队伍。
河北援疆医疗专家探索实施传、帮、带培养模式，援疆医疗专家与当地医院的年轻骨干共结“师徒”，帮带提升当地医疗人才……
樊晓妹与穆耶赛尔，便是这种背景下结成的一对“师徒”。
三
2021年深秋，樊晓妹与第九批中转干部远赴新疆。
对于樊晓妹而言，夜晚的时候最为难熬。
黑色的幕布从遥远的天山一层层铺展开来，行走在陌生的街道，看着忽明忽暗的霓虹灯，看着匆匆回家的人群，看着温馨和暖的万家灯火，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流，樊晓妹的心不自主地飞到了她熟悉的城市。
孩子在学校适不适应，学习紧不紧张，吃得还习惯不习惯，天气越来越冷了，她穿得又是什么？还有，年迈患病的父亲，他的病情怎么样了，是不是定时做了检查，症状是减轻了还是加重了……
夜晚的时候，樊晓妹喜欢看天上的星星。
这些调皮可爱的小家伙们，高高地挂在天上，一闪一闪，蹦蹦跳跳，好像顽皮的孩子。这里的时间要比河北推迟三个小时，也就是说，边疆城市刚刚开启夜生活，燕赵大地上的人们早已进入甜美的梦想。孩子啊，爹娘啊，此刻，你们睡得好吗？
她也喜欢看圆圆扁扁，如玉盘，似小舟，像弯弓的月亮。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啊，此时的月亮，那么美，那么柔，那么亮，它照耀着异域他乡孤独的心，也照耀着千里之外牵念的人！
四
施源器，腔内放疗，同步放化疗，原始鳞状上皮，子宫颈上皮病变……
老师讲得深入浅出，学生听得聚精会神，术语太过专业，樊晓妹与穆耶赛尔的交谈令我这个“门外汉”只能在一旁默默地倾听。
趁着她们交流的空当，我有机会细细端详樊晓妹的第二个“徒弟”。她个头不高，不胖不瘦，一副近视眼镜后面藏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皮肤不白也算不上黑，略显稚嫩的脸颊上深深浅浅镌刻着些许超乎年龄的沉着与成熟。
穆耶赛尔爱笑且健谈，1994年出生的她是地地道道的新疆人，2019年从浙江大学临床医学专业毕业后，她选择回到家乡，进入到巴州人民医院。
巴州地区是宫颈癌高发地区，许多妇女，尤其是晚期宫颈癌患者，常常因本地医院缺乏规范化、个体化的临床治疗经验，需要千里迢迢去上级医院就医。
为快速推动巴州人民医院肿瘤诊疗水平进步，樊晓妹积极发挥河北省肿瘤医院的力量，利用网络信息化平台，建立全方位肿瘤诊疗实时在线指导方案，保证患者可以得到高水平个体化治疗。与此同时，在巴州人民医院成立放疗科的计划也开始在她心里酝酿着。
2023年，由樊晓妹组织牵头的放疗科正式成立。那段时间，从后装中心筹建到机房改造，再到新院区放疗中心建设图纸把关，樊晓妹对每一个环节都亲自过问。新成立的放疗科，不仅让这里的医疗诊治更为专业和系统，也成为她施展技术的更高更大舞台。
组建专门科室，人员自然是第一位的。根据需要，医院下发通知，在全院公开招募放疗科室人员。
得知消息，穆耶赛尔第一时间报了名。
五
中午十二时十五分，樊晓妹心里，一个雷打不动的时间坐标。
自从远离故土来到新疆，樊晓妹的手机里，始终储存着这个闹钟，她每天最盼望的，也是这有限的十分钟。
这个时间，属于樊晓妹母女。
按照学校规定，女儿只有在这个时间才有瑕与家长通话。为了珍惜这屈指可数的十分钟，樊晓妹每天都要提前安排好手头的工作，甚至于提前想好要给孩子交待些什么。
很多时候，费尽心思的准备并不一定能派上用场。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想说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从母爱的怀抱里猛然脱离，短时间内需要学会自理，对于现在的很多孩子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考验。
女儿是个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母亲的苦，也知道母亲的不易，更知道母亲所作的是值得自己骄傲的事情。这些，都是樊晓妹没有想到的。
克制，有时候真的很难。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樊晓妹学会了克制。每次与女儿通话，她的心里总是充满着说不出来的酸楚，甚至，眼眶都有些红润。她极力清着嗓子，极力控制情绪。
谈起女儿，樊晓妹总有说不完的话。交谈期间，她拿出手机，翻出女儿的照片让我看，一个高挑、白皙、可爱的女孩，青春阳光，满满的幸福感。
之于年迈患病的父亲，樊晓妹同样显现出作为女儿的缺位。不能守在老人身边，更多的照料的重任便压到了哥哥身上。哥哥照料尤佳，老人通情达理，女儿越来越懂事，家庭的安稳成为樊晓妹踏实工作的坚强后盾。
六
离开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今年五月，第九批中期轮换河北援疆干部们将完成使命，重归故土。
据河北省援疆工作前方指挥部工作人员给我提供的数据，河北医疗人才“组团式”援疆以来，首创增设援疆专家门诊，提供诊疗服务5000余人次，“师徒”结对300余对，帮带提升当地医疗人才400余名，首例完全腹腔镜下胰十二指肠切除术、首例超声引导下腹横筋膜阻滞和胸椎旁阻滞术、首例新生儿大面积肠管切除术，首例晚期宫颈癌个体化治疗……
一个个难题得到解决，58项医疗技术填补当地空白，在巴州大地落地生根。
采访那天，我没有见到樊晓妹的第一个“徒弟”。
樊晓妹的第一个“徒弟”名叫范晓宇，这一天，范晓宇正在乌鲁木齐市参加大型设备上岗证的考试。现在的范晓宇已然从青葱稚嫩走向了成熟，已经能独当一面，成为放疗科的中坚力量。
归期有日，樊晓妹更加忙碌了。在剩下来的时间里，她希望把更多想法、思路、技术留在这里。看着一年多来他们的付出和收获，无愧这个词，让他们心里踏踏实实。
这是一个河北医生的援疆故事。简单，朴实，却又充满了动容与敬佩。
樊晓妹，只不过众多援疆医生的缩影，在她身上，我看到了更多援疆医生的心路，看到了相隔千里结下的友谊常开之花。这盛开的鲜花呀，必将在一批又一批人的呵护下，开得更艳，开得更美，开得更加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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